大学本来应该是“宁静致远”的,也必须处于“宁静致远”的状态。然而,今日的中国大学,被认为已经深陷名利场而精神虚脱得了狂躁症,忘记了“宁静何以能致远”的道理。“宁静”是“致远”的前提,“致远”是“宁静”的目标。大学的“宁静致远”不是求清净,也不是随波逐流无所作为,而是平心静气、心无旁骛、聚精会神地在超越功利的价值追求中探寻规律、求索真理。
大学“狂躁”中的“宁静致远”工程
复旦大学校长杨玉良曾向媒体表示:“中国大学精神虚脱。”他直言,大学如果有所失范,对国家的毒害非常大。
真诚希望所有大学的领导,包括国家领导看到这一点,否则过分功利化的倾向会把大学引向歧途。然后,会把国家引向歧途。中国大学该悬崖勒马了。杨玉良站在悬崖边上大声疾呼,“当社会出现失范的时候,大学校长和教授要出来发警示之言”。
南京大学校长陈骏也曾指出:大学深陷名利场。他认为,作为传承和创新文明的大学,在各种利益的驱使下,痛苦而无奈地步入追名逐利、失魂落魄的“快车道”,在越来越疯狂的“全球化名利场”上,世界各国的大学和教授所面对的诱惑、压力越来越大,世界战略格局和多元文化冲突,对大学精神的腐蚀也越来越大,导致大学各种政策、评价“指挥棒”越来越偏离大学可持续发展的健康轨道。陈骏直言,大学教学与科研的矛盾愈演愈烈,研究生与本科生的培养日益脱节,从教授到年轻教师,在本科教学中投入的时间、精力和情感越来越少。针对大学教育的尴尬处境,陈骏提出了引人深思的问题:“大学对整个社会,尤其是社会的未来,须承担一种什么样的责任……”
而在武汉大学原校长刘道玉看来,大学得了“狂躁症”。他认为,近20年来,大学出现精神虚脱、学术泡沫等“临床病症”,狂躁地采取“大跃进”式的速度来扩张有违教育规律,一窝蜂地争相改校名、搞校庆,尽显浮夸之风。
对此,南方科大校长朱清时一针见血,“比如盲目扩招,当校长的肯定知道会影响教学,但领导考虑的是政绩,扩招、改名、举办校庆是政绩工程。而踏踏实实搞教学,效果可能要一二十年后才显现,那就等于为他人做嫁衣裳,只考虑政绩的人是不愿意的”。
毋庸讳言,中国大学在面对名利诱惑时,越来越偏离了“宁静致远”的发展轨道。对此,南京大学校庆的“序长不序爵”,人民大学校庆不办庆典办公益,南方科大高调去行政化,都是彰显大学精神回归“宁静致远”的壮举。特别是暨南大学,启动了“宁静致远工程”(以下简称“工程”)。“工程”通过思想、制度、队伍、保障和协同创新五大系统建设,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,旨在全校范围内创造一种安于教学、静心研究、致力育人、崇尚奉献的校园文化;以德为先、唯才是举、见贤思齐的舆论文化;鼓励创新、允许失败的精神文化;待遇适当、能体现尊严和体面的物质文化;公平、公开、公正、竞争择优的制度文化。校长胡军表示,“我们期望以宁静之心态,行致远之举动”。
大学改革“试验田”中的“宁静致远”
大学改革的方向应该是回归“宁静致远”的状态。可是被誉为中国大学改革“试验田”的南方科大,因高调进行“去行政化”与“自主招生、自授文凭”等改革,校长朱清时在各类媒体的追逐下疲于奔命,南方科大淹没在背离“宁静致远”的舆论旋涡中难以自拔。
朱清时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,“我不想做风云人物,却处在风口浪尖,社会上所有人都关注教育,大家都觉得自己懂得教育、理解教育,都用自己的观点评论教育,使得我们的工作很困难”。
“自主招生、自授文凭”尚需特许。朱清时说,坚持自主招生的好处是,能重点考察学生的能力而不是分数,自授文凭也是中国大学改革的必由之路。从国际范围看,许多国家的大学都是自主招生、自授文凭,文凭的价值由社会来认可,这既体现了大学的办学自主权,也体现了教育本身的价值。南方科大希望的“自主招生、自授文凭”,已经远远突破了体制内大学的自主招生范围,也试图摆脱体制对文凭的监管。从根本上来说,南方科大这种挑战体制的探索,难免陷入舆论的旋涡。
“去行政化”改革尚需立法。南方科大的“去行政化”改革,不仅在校内不设传统的行政化机关,而且希望挣脱教育管理部门对学校过多的行政干预。在南方科大公布的管理暂行办法中,“教授治学、学术自治”原则被写入总则。“去行政化”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做成的,要有个过程,还必须要有新机制才行。在朱清时眼中,这种新机制就是理事会制度。根据《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》关于“政校分离、管办分离”的要求,南方科大建立了学校最高决策机构理事会,作为学校的外部治理机构,审议和决定有关学校发展的重大问题。“去行政化”并不是不要行政管理,而最主要的工作是立法,用法律的形式规定学校的运行,减少行政化。
南方科大的改革,不仅需要自己去坚守与突破,更需要现有体制给予兼容。因为,南方科大改革的根本价值,就在于对现行体制进行突破,摆脱行政化痼疾,实现自主办学。社会舆论认为,南方科大能否在具体事权上实现独立与自治,能否尽可能通过法律框架,对如何招生、办学、行政力量介入到何层次进行明晰,如何避免陷入行政化窠臼,在行政力量与办学理想之间寻找平衡……这些都决定着南方科大改革的成败。对于南方科大改革而言,自主办学不应是拒绝政府行政干预的盾牌,而是努力减少行政干预损害改革价值的防火墙。
“宁静致远”路在何方
在中国大学“狂躁风”不断蔓延,急于求成、急功近利、躁动浮夸,以至弄虚作假等现象时有发生的今天,北京大学钱理群教授语惊四座:“我们的一些大学,包括北京大学,正在培养一些‘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’,他们高智商、世俗、老到、善于表演、懂得配合,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。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,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。”
著名法学家江平对“大学就是人格的独立和学术上的自由”这一大学灵魂的呼唤振聋发聩。而南方科大与暨南大学清醒地意识到“狂躁风”有悖大学精神与大学使命,率先进行了“去行政化”改革或启动大学“宁静致远工程”。这两所大学的探索精神,在“狂躁风”盛行的今日显得弥足珍贵。
可是,南方科大一直处于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,难以享有片刻的“宁静”。
暨南大学轰轰烈烈推进“宁静致远”的工程思维与做法,也令人喜忧参半。喜的是,狂躁的大学终于有了“非宁静无以致远”的理性自觉与清醒。忧的是,在各项急功近利的“工程”充斥的大学,再把“宁静致远”当成“工程”来建设,恐怕会南辕北辙,不仅难以“宁静致远”,反而离“急功近利”愈来愈近了。
大学“宁静致远”,不是要脱离社会,不考虑社会需求,而要在这个充斥着物质欲望的消费时代,自觉地检视自己对知识、对社会以及对自身的责任与担当。今天的大学要在滚滚红尘中,用一颗宁静的心默默追求一份属于自己的责任。可见,南方科大太需要“宁静致远”的内外部环境了,暨南大学的“宁静致远”,也无需仰仗轰轰烈烈的“工程”,而需要自然、淡雅、从容。
(作者系浙江师范大学教育评论研究所教授)